□卢坤
这是我第一次看召唤的散文集——《麦浪漾起的村庄》。我采用了不太常用的阅读方式，倒着读，先从附录里的文章看起，《从叩响<黑丧鼓>到书写乡村振兴》。这是《四川作家报》记者对召唤的采访实录，客观、平实地报道了他的内在思想。
要了解一位作家的创作框架、生活阅历、思想格局，从访谈入手是不错的选择。访谈中召唤提到乡村是他的精神原乡，他要规避惯性写作模式，尽可能呈现“不一样”的村庄。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火车飞驰时的窗外，小到零星的散户村落向后远去，大到连成一片，差不多样式的村庄映入眼帘。在乡土社会成长起来的人，最熟悉的景象不仅仅是一口水井，一群鸡鹅，还有满山遍野的花草，黄泥夯土的瓦墙。有些地方邻村都是亲戚，可能一个姓氏，以村庄为生活世界，人对乡土的情结是渗进骨髓的。召唤说，“文学是一项寂寞而清苦的事业。真正意义上的写作是一种抽空灵魂的写作。”我为这句话动容。原来，书写是“需要定力、毅力，心力乃至神力去合力完成的大涅槃。”(召唤的获奖发言)
越是城市化，人们越怀念、向往纯粹的村庄生活。召唤背井离乡多年，也是有一份绕不开的乡愁郁结于心。他在访谈结束时谈起了书名的用意——“麦浪”是一个颇具动感的词汇，仿佛乡野自然生长的一幅水彩画。与其说“漾”起的是乡村五谷丰登，六畜兴旺的意象，不如说“漾”起的是隐匿在所有人心头的那份乡愁。全书四个章节，“散板”章节是重点，一开篇就提到了麦收。麦熟一晌，谷熟一夜。他对村庄的熟悉更彻底、更纯粹。他了解隔壁那条跛腿黄狗的艰辛，黄狗似乎老是在草垛根儿打瞌睡。他钟爱麦芒风：“麦芒，尖，脆，利，就像淬火的钢针，这样焦枯的风一滤，麦子不熟才怪哩！”他记得父亲磨镰刀，是骑在门槛上，霍霍有声。我看着他可以赤脚踩在田埂上：“田埂，是我再熟悉不过的，就像熟悉我手掌的纹路。”“行走在田埂的，只配是光着的脚丫子，那是一种肌肤与肌肤相互的抚摸，体温与体温的对流，血液与血液的渗透。”田埂知道他的喜怒哀乐，知道他的乳名，而他的世界里，脚丫子把日影踢踏得斑驳陆离，把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条。
故乡是中国人的心灵归宿，召唤的出生地在楚文化发祥地——荆楚江汉平原，自从他来到攀枝花落户，关于潜江那个小村庄的书写，字里行间渗透着思念、自然与灵性。他在村庄里长大，太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，一山一水。在这个村庄里，娃们一边撒尿一边望着白晃晃的太阳唱：出太阳，下白雨，一下下得没的雨；出太阳，白下雨，一下下得没的雨……这就是他的乡村，“呔——”，牛鞭一挥，憨憨的石碾便听话地一磙压一磙地滚动起来。
他用一种自然主义的写作方式，向读者描述了一个人畜共居的村庄。他的村庄里有土灶，清晨抑或黄昏，总有一缕缕炊烟。房子还没盖，就要先砌灶，这是先人早就兴下的规矩、礼数。人一睡着，村庄便成了狗的世界，喧嚣一天的人再无话可说，狗吠大作，狗的声音在夜空飘来荡去，将远远近近的村庄连在一起。那是人之外的另一种声音，飘远、神秘。
他就过这样的日常生活，容得下蜈蚣蚯蚓，柴窝草垛，一群杂花土鸡，几只咩咩叫的长胡子山羊，还有荞麦，那是久违的荞麦，在父亲的坟茔上。他跟父亲有很深的代沟，一直记恨着父亲的巴掌和他曾经操纵的棍棒。他忘不了母亲，生着法子和花样，将荞麦粗粮精制，煎成一个个圆溜溜、软乎乎的粑粑。他是在当年领教了荞麦口感好又极经饿。在这个村庄，人虫共眠、人花共笑，这里的树会记住许多事。他看到父亲病时下不了地，双腿像灌了铅，沉沉地挪不开步子。但当母亲用板车将父亲拉到田头，双脚赤裸裸着地的一瞬间，竟可以推开搀扶的母亲，稳稳立在田埂上，随后一步压着一步走去，向田野……
“真不敢想象，没了地气，生命就会成为一粒瘪谷。”召唤这样形容。万物皆有灵且美好，召唤的散文表现出对生命的敬畏、尊重、关怀和怜悯。在他的眼里、笔下，土地上生活的人和万物彼此平等和谐，浑然一体。作为一个作家，他的任务就是不断在日常生活中发掘一切事物的神性，召唤出一种自然的生命状态与生活态度，这关乎着厚重的文化底蕴和人文精神内核。诚如他所说，酝酿或是创作，哪怕一棵树，一条蛇，一缕风，一滴水，就连三两蛙鸣，一记鼓声，也是有生命和灵魂的。
召唤在完成这部散文集时，一直和文学做着旷日持久的撕扯和搏斗，这是作家和自己较劲的过程中达成的灵魂和解。他已然形成了自己的乡村哲学——用文学和纯粹的心性守住乡愁。
责任编辑：梁芝羽 审核：唐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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